接李遠哲的棒 翁啟惠將把中研院帶向何方?

文/謝明玲
將接任中研院院長的翁啟惠,在台灣知名度不高,但他卻有可能是台灣進軍諾貝爾獎的下一個希望。這位來自嘉義鄉下的新科院長,將如何帶領中研院這個全台最高的研究單位,邁向新的高峰?
五月下旬,美國聖地牙哥清晨五點,熟睡中的翁啟惠接到來自台灣媒體的電話,要他發表接任中研院院長的感想。
當時翁啟惠是中研院基因體中心主任,他掛上電話,再也睡不著,立刻撥電話給現任院長李遠哲確認消息。
十月十九日,他將從李遠哲十二年的任期中接下棒子,成為台灣新的最高學術領導者。
相較於李遠哲的知名度,台灣對這位新院長並不熟悉。
來自嘉義義竹鄉下的翁啟惠,身材清瘦,線條堅毅的臉上架著細邊眼鏡,看上去保守沈默,一點也不顯眼,但是他的研究卻是驚人的創新。
下一個諾貝爾獎的希望
去氧核醣核酸、蛋白質和醣類是生物界的三大分子,但過去因為一直無法有效的合成醣類,所以對這種物質也所知甚少。翁啟惠成功的結合化學和生物,成為以酵素大量合成多醣體和醣蛋白的世界第一人。這革命性的技術,使得許多與醣類有關的抗發炎藥物、癌症疫苗及抗生素成為可能。李遠哲甚至公開地說,翁啟惠很可能因為這個技術獲得諾貝爾獎。
院長遴選委員之一的國科會主委陳建仁回憶投票過程中,委員對要選翁啟惠當院長,感覺都有些「不忍」,怕行政工作會佔據了他的研究時間,拉遠了台灣再次進軍諾貝爾獎的下一個希望。
「我們都在想,到底台灣多一個諾貝爾獎得主重要,還是多一個院長重要,」陳建仁笑說。「我們跟他說,如果可以,我們當然是希望兩個都有。」
翁啟惠其實不如他看起來的沈默寡言。談起學術研究發展,他想法源源不絕;近兩小時的訪問,三句不離「專業」二字。
「他常跟我們說,『唯有在學術上要求專業,才能贏得別人的尊敬』,」中研院生化所副研究員林俊宏回憶。
強調專業、嚴謹執著,「一位純粹的科學家」是翁啟惠給人的第一印象,強烈又鮮明;也就是一份科學家樂於「挑戰未知」的本質,讓翁啟惠務實又勇敢,一次又一次打破不可能,步步上升。
從台灣到美國 重新發現自己
翁啟惠的年少時代其實並不耀眼。
中學畢業後,翁啟惠考進台大農化系,畢業後當完兵,他到台大化學系擔任助教,之後又到中研院擔任助理員、助理研究員,默默工作有八年之久。
「以前在台大根本還沒發現興趣,」翁啟惠回憶,聯考制度下,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興趣在哪裡。
當研究員期間他一邊念書,開始對自己想要什麼有些想法。但因為開始得晚,他在台大生化所拿碩士學位的時候,口試委員竟是他的大學同學,那位同學當時已經是中研院研究員,也是台大教授了。
那個年代,大家都是「來來來,來台大,去去去,去美國」。翁啟惠到了三十一歲,才留職留薪,決定帶著太太和兩歲半的女兒出國,進入麻省理工學院,成為麻省理工學院第一位拿到獎學金,直接從台灣招收的化學博士生。
到達麻省理工學院的第一個暑假,指導教授懷塞茲(George Whitesides)丟給他一個擺在實驗室已經有十年之久的題目,主要是化學反應中如何應用酵素的問題,而酵素的使用,正是翁啟惠後來研究突破的關鍵。
「他告訴我們是什麼題目的時候,我們都在笑他,」當時就在翁啟惠隔壁實驗室做博士後研究的浩鼎生技總裁張念慈說。誰也沒有想到,三個月後,翁啟惠不但解決了問題;開學前,他還發表了兩篇論文。
「去美國,我被啟發了,」翁啟惠回憶,美國的研究環境鼓勵表現,讓他敢於接受挑戰,相信有能力就能出頭。「你有空間,你有好想法,是有機會的。」
給翁啟惠空間和機會的,就是指導教授懷塞茲,他也是翁啟惠一路發展、以及後來決定回歸中研院的重要人生導師。
念博士班時,翁啟惠幾乎每天都在實驗室待到半夜,偶爾早一點回家,太太還會問「怎麼了?」。每天晚上,懷塞茲經過實驗室,就找機會跟翁啟惠討論實驗。談完,翁啟惠就覺得興趣更被啟發,做得更起勁,做完了,懷塞茲又再給他更多題目。「那時身體累,但腦子不覺得累,」翁啟惠說。
就這樣,三年後,他就拿到博士學位,當時他手上已經發表了二十篇論文,是一般博士生的十倍。
畢業後開始教書,翁啟惠接到很多演講的邀請,也多了很多讓別人認識他的機會。他後來發現,大半都是懷塞茲推薦的。
「他對我影響太大了,」翁啟惠一再地說,「他對我影響很深。」
懷塞茲是化學研究的領導人物,不僅是美國科學院院士,還是美國總統的顧問,也參與許多生技公司,在學術、政策制訂和產業發展上,都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懷塞茲鼓勵學生獨立思考,自己解決問題,翁啟惠後來也這樣指導學生。遇到問題時,只輕點一下,不明講答案,要學生找期刊、問人、上天下海找出解決方法。
更重要的是,懷塞茲有學術與政策多方面的人脈,很能從制高點和全面的角度觀察問題。每次人生的重要交叉點,翁啟惠都一定請教懷塞茲的意見。
建立全美第一的化學生物團隊
取得博士後,翁啟惠在哈佛大學做了一年博士後研究、德州A&M大學教了六年書。然後,他同時接到了來自史丹福和史克里普斯研究院(The Scripps Research Institute)的邀請。當時化學界很少知道史克里普斯研究院,但是懷塞茲鼓勵翁啟惠選擇史克里普斯。
翁啟惠打電話請教懷塞茲的意見,那時候懷塞茲正在吃飯,要他兩天後再打。
兩天中,懷塞茲研究史克里普斯的發展、領導者,甚至親自打電話給院長Richard Lerner,問「為什麼找翁啟惠?」
原來,史克里普斯要在生物醫學強項之外,全力發展化學生物,計劃不但要給翁啟惠講座教授職位,還要給他一筆基金,從方向、設備、人才建立全新的實驗室團隊。Richard Lerner已經研究翁啟惠五年,時機成熟,而且認定翁啟惠是最佳人選。
兩天後,懷塞茲告訴翁啟惠「go, you should go(你應該去)」。那是一九八九年。十年後,史克里普斯從沒有化學生物研究,到被《美國新聞與世界報導》評為全美化學生物第一名的研究單位。
就像草創史克里普斯的團隊一樣,翁啟惠向來看的是機會、是可能性,只要他覺得重要、感興趣,他就勇敢迎向機會。
醣類研究就是一個例子。三十年前,生物界大家都在研究DNA、蛋白質,但對醣類這個生物體中第三大的分子,(蛋白質中甚至一半以上是醣蛋白)很少人研究,更完全申請不到經費。
翁啟惠認為,挑戰未知,才是科學家的工作,科學也才會有突破。
「只做人家做過的,沒有什麼意思,」翁啟惠認為,大家不清楚醣類,並不表示不值得研究,一時申請不到經費,也不表示沒有未來。「選擇問題很重要,」翁啟惠說,「我很少跟著人家走。」
落地生根 嶄新的挑戰
五十八歲,翁啟惠又挑戰下一個未知──帶領中研院的下一個五年。
在李遠哲擔任院長的十二年任內,中研院成長飛快,成立了四個所、四個籌備中心、五個跨學門中心,預算成長了三倍有餘。
規模提升的同時,質也跟著進展。十年內論文發表成長雙倍,一些領域甚至提升到與世界並駕齊驅的水準,像是李遠哲專攻的化學動態學,和基因體中心致力的藥物基因體學。
承接這樣的高成長,翁啟惠面臨的挑戰很不一樣。
首先是如何繼續維持這樣的高成長。台大醫學院院長陳定信比喻說,這就好像跑百米,十八秒進步到十六秒比較容易,可是十六秒要進步到十五秒,就相對困難了。
「現在中研院已經跑到十三秒的地方,當要跟世界十二、十一秒競爭的時候,他要花很多精神和力量,」陳定信說。
另一個挑戰在「質」。中研院的擴充已經到了需要整頓的時候,不僅空間不夠,部門也需要整合。
陳建仁比喻說,就像金字塔已經打好了底,接下來的挑戰,是怎樣把它堆高。
從研究職到行政職,翁啟惠仍舊務實勇敢。他的第一步,是找出中研院「在哪裡」。他重視數字、國際評比,要找出台灣學術的國際競爭力,每一個領域,都要弄清楚。
第二步,他要從軟體、硬體整個改善,讓中研院變得「有魅力」,能吸引更多人才。
三年前,李遠哲動之以情,說之以理,以基因體中心的發展願景和為國打拚的熱忱打動了他;現在易位而處,他知道學術人才要什麼,他自有一套讓人才回國的想法。
關鍵是,要讓人才看到將來。
例如在生物科技領域,台灣因為缺乏成功的產業,許多人才因此不願回國。
他因而在基因體中心設立育成中心,鼓勵技轉和產業化。九月底,翁啟惠研究團隊找出如何從靈芝多醣體萃取出具免疫功能區段的技術才技轉出去,預計五年後上市。
他還打算遊說政府,放寬中研院人必須受公務員法限制,不能到企業擔任諮詢、顧問的規定,讓產學交流能更活絡。
擔任基因體中心主任期間,翁啟惠還是美國、台灣兩邊跑。太太劉映理笑著說,他每次一到美國,就是「幾乎都在電話上,」忙著找人,三年下來,他已經為中研院帶回了三十幾位國際人才。
「他是能夠吸引人,很能夠吸引人的,」李遠哲曾這麼再三強調的說。
勇敢挑戰背後的港灣
每一次,翁啟惠面臨重大決定都能勇敢邁出步伐,是因為有一個令他心安的港灣。
他出國念書的時候,念藝術的劉映理本來也在進修,後來為了照顧家庭,就放棄了;到德州教書時,劉映理也在念建築研究所,後來看翁啟惠忙,又放棄了。
之後,從德州到聖地牙哥,又回到台灣,劉映理始終以家庭為重。
「她一直在跟我這樣跑,其實很虧待她,」談到家庭,翁啟惠的語調軟了,表情也柔和了。
決定回國接中研院長前,劉映理很擔心,擔心他個性太直,回去會出什麼事;也擔心他要放棄美國安穩的生活,回去挑戰未知。但一天翁啟惠對他說,他大學一畢業就在中研院工作,他是從那裡開始的,再回到那裡結束,說不定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他非常認真,一絲不苟,這一直沒變,從我認識他到現在就是這個特質,」電話那頭,劉映理緩緩的說,翁啟惠承諾了什麼事情,他一定做到,一定盡責任,是她對他最放心的。
而現在,翁啟惠把新的承諾許給了中研院。
「中研院院長還是一個scientist(科學家)啊,」他一本正經地說。這位純粹的科學家,將務實勇敢地邁向他的下個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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